在小小的房間說恩典的故事

女孩那時家中正值大變動﹐父母即將離異﹐第一次離家住校﹐
再加上進入青春期﹐自卑感很重﹐
並開始有很多似是而非的理論與想法﹐
身心上有好多矛盾掙扎。

她的班導﹐楊培珊老師﹐在這時進入了她的生活。
楊老師教英文﹐是才由台大畢業的高才生﹐
因為家住得遠﹐也住在學校中。
楊老師年輕﹐親和力十足﹐幾乎所有學生都喜歡她。
她對所有的學生也都一視同仁﹐個個都疼愛!

漸漸的﹐女孩開始偷偷拿本聖經﹐
天天坐在老師門外的大樹下等她﹐
因為知道老師是天主教徒﹐
想著拿本聖經老師會喜歡她﹐注意她。
老師出門時﹐並不一定經過她前面﹐
也就不會發現她﹐她很享受從遠方偷偷看著老師的感覺。

老師幾次經過﹐發現她時﹐
都驚喜的招呼她﹐和她說話﹐邀請她一起上山吃飯。
記得有一次﹐老師和女孩說話﹐
有其他同學來﹐也想和老師聊天﹐
老師笑咪咪的說﹐“我現在在和她說話﹐下次我們再聊。”
老師似乎知道女孩的矛盾掙扎(其實那時很多女孩都面對很多!)﹐
對她很照顧﹐開始頗有點另眼相看的意思。
天知道女孩長得不好看﹐功課又差﹐感覺實在是受寵若驚!

老師給女孩很多鼓勵﹐知道她對生命有好多疑問﹐思考﹐不滿﹐
更告訴她要在聖經裡找答案﹐邀請她一起作彌撒。
整整初一一年﹐女孩從老師身上學到﹐找到好多﹐在她生命中﹐起了極大的波瀾。

 轉折

一年即將年滿﹐女孩的數學老師在課堂中卻丟下了炸彈﹕
楊老師就要去紐約深造﹐不會再繼續教她們了。
所有同學都好傷心。而女孩﹐是傻了。
數學老師說﹐老師怕她們傷心﹐學業受影響﹐不准其他老師告訴她們﹐
數學老師卻覺得她們受老師疼愛一年﹐不能不知道﹐
於是偷偷地要我們為她安排送別會。  

女孩當時根本不知道如何反應﹐也哭不出來﹐
那幾天就渾渾噩噩﹐行尸走肉的過著。

當老師說﹐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她﹐邀她晚飯後等老師一起下山時﹐
她第一次想逃走。
逃走老師就不會告訴她那麼可怕的事了﹔
逃走老師就會留下來繼續教她們了﹔逃走﹑逃走﹑逃走...

老師帶著女孩來到風景優美的後山﹐
以前她們就常常去﹐溜溜答答的慢慢由小路﹐
開心的聊天下山回教室。
那天的後山﹐卻好似刑場!
老師拉著女孩的手﹐自己就先坐在台階上﹐
叫女孩也坐。女孩卻死也不肯﹐看也不看老師。
固執的站著﹐回頭眺望遠方的鷺絲。
老師說了﹐真的說了﹐女孩聽不清楚﹐但知道她是說了。
老師拉拉她的手﹐從沒見過女孩這麼沒禮貌﹐
連看也不看她!

老師帶著女孩下山﹐女孩終究是掉下了眼淚。
可是拼命死忍著﹐不敢哭出聲來。
老師送女孩回教室﹐女孩奔上二樓﹐望著老師離開﹐才走回教室痛哭。
同學都嚇壞了﹐女孩又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師說﹐暑假要邀請她去新竹老師的家﹐不要告訴別人﹐
也不要將老師要走的事說出來﹐影響其他人。
老師知道她和老師感情好﹐一定得和她說。

“老師﹐妳不要走!”女孩這句話﹐到今天都沒有說出口!

送別

老師依言﹐暑假請了女孩去家裡玩。
女孩很不好意思﹐還拖了妹妹一起去﹐
因為老師要留她們過夜!

第一天老師帶著她們到處玩﹐同時也很照顧妹妹。
妹妹年紀小﹐不習慣走路﹐當晚就吵著回家去了。
女孩見了楊爺爺﹐楊奶奶﹐
在老師家又包餃子﹐又喝一大堆熱水﹐
還陪大家一起做聖誕樹燈。
心裡很開心﹐覺得那裡好有家的溫暖。
夜晚來時﹐老師和她一起睡。
她覺得好像回到小時候和媽媽一起睡的感覺﹐很快就睡著了。  

清晨女孩先醒來﹐睜眼看到的是老師熟睡的臉。
心裡﹐記掛著包包裡帶著﹐要給老師的禮物。
不多久﹐女孩又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被老師著實嚇了一跳﹐因為老師正盯著她看。
其實﹐時隔多年﹐早已不記得老師當時說了什麼了﹐
只記得覺得老師真疼她! 她也真愛老師!
早上﹐她們去附近散步﹐老師竟然問她﹐
在送別會上看到的老師的男友如何﹖
女孩既興奮又感動--老師竟然當那時不過十三歲的她是大人﹐
問她的意見! 可見老師是真看重她!
意見如何現在也不記得了﹐反正老師最終沒有嫁他!  

拖拖拉拉到要走的時候﹐女孩還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把包包裡面的禮物拿出來。
直到女孩要上車了﹐在門口穿鞋﹐才拉著老師的手﹐說有東西要給她。
老師看著這個腦子裡古裡古怪的小孩﹐笑著說好。
女孩拿出來一枚戒指﹐是在家裡自己的珠寶盒裡找到的。
也不知道貴不貴重﹐發抖的和老師說﹐要親手給老師戴上。
那個時代也不興什麼擁抱﹐更不可以臨行時拖拖拉拉﹐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給人家難看。
女孩就走了﹐
離開了楊爺爺﹐楊奶奶家﹑
離開了那時讓她覺得唯一一處有愛﹐有溫暖的地方﹑
離開了愛她﹑疼她一整年的老師。

後記

昨晚我作了一個夢﹐起來時我難過得哭了!
夢見楊老師在美國﹐我急著想要去見她﹐
奔去搭飛機﹐心情好緊張好興奮﹐起來卻驚覺這都是夢!

沒錯﹐當年那個女孩是我﹐
而楊老師如今已是台大社會工作學系的副教授了﹐理應喚她楊教授。
楊教授離開台灣之後﹐也有寫信給我﹐我也看得出她仍然很關心我。
初二升三那年﹐她還回過聖心女中一趟。
我和所有喜愛她的同學擠著聽她說說話﹐她就離開了。

後來我去南非﹐到美國﹐
也有和她斷斷續續的聯絡﹐
知道她在老人福利服務/老人學的領域﹐很有貢獻。
無奈一美東﹐一美西﹐她也已成家立業﹐有自己的先生孩子﹐
不但距離遠﹐各自都忙﹐始終沒有再見。

七年前﹐我因為簽証的關係﹐回到台灣定居一年。
到了之後﹐幾乎第一件事就是跟她聯絡。
當我和她約好﹐要在她辦公室見面時﹐
那時的緊張勁兒﹐實不下於第一次面試!
我為了遮掩自己的緊張﹐隱藏自己的懼怕﹐買了一大把的花去見她。

教授變了嗎﹖我問我自己。其實並沒有。
變的是時間﹐地點﹐環境﹐
還有我自己雖然已經長大﹐成熟老練的外表下﹐仍然幼稚的心。
我等了十二年見到的﹐不是我十二年前離開的老師。
這位教授也不會﹐更不能用以前看孩子一樣的眼光看我。
我們雖然互相關心﹐但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關心罷了!
當我再次離開她時﹐我告訴自己﹐這樣就夠了!
我千萬不可以再厚著臉皮的去打攪她。
她對我﹐是仁至義盡了!

我想念她。非常想念她。
轉身離開她的辦公室後這七年來﹐我仍然常常想起她。
有的時候會上網看看她在台大的師資網頁﹐其實不知道在找什麼。
最近還突發其想的想看她有沒有部落格﹐想再去假裝不經意的聯絡她。
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把我寫的這幾篇﹐偷偷寄去她的電郵裡!
是不是很傻呢﹖

我想做的﹐和我七年前做的﹐不太一樣。
我想記錄這段美好的記憶﹐
更要讓她知道我有多感謝神將她放在我的生命中﹐
改寫了我的一生!